_【咸菜茶馆】飞雪夜归狼印象记

印步宙

　　飞雪夜归狼印象记

　　啃咸菜谈天下


　　“飞雪夜归狼”是洛阳人，原来是天涯河南的版主。去年8月焦作因交通事故发生了一起群体性事件，天涯焦作版版主“焦作退伍兵”被抓，当时是刑事拘留，按当时上面的意思，就是要判他刑的。这个时候，天涯网友“中原枪手”和天涯河南版主“飞雪夜归狼”在天涯、新浪等媒体上发贴，前往营救。“中原枪手”和“飞雪夜归狼”一到焦作就被警方传唤，吉凶难测。当时天涯社区发布了一条《焦作退伍兵，天涯网友喊你回来上网》的网帖，以示声援，结果在网上形成了强大的声势。在这种舆论压力下，焦作警方在要求“焦作退伍兵”写了一份认罪声明之后，释放了这三个人。如果不是“中原枪手”和“飞雪夜归狼”的高调营救，如果不是全国网友的声援，估计“焦作退伍兵”就坐牢去了。这个事情在去年8月，闹得沸沸扬扬，喜欢玩天涯的人都知道这个事。

　　“焦作退伍兵”事件发生时，我也写了一篇网文，谴责地方政府胡乱执法的事情。不过我当时对他们这几个人，一个也不认识，只是在网上看了相关的一些报道，对他们的为人，只是有一个模糊的印象。

　　今年七月，我因为帮朋友写一个贴子申冤，也被警方关照了。说实话，当时心里非常恐慌。如果可以正常地讲道理，我当然不怕他们，但他们什么时候讲过道理呢？只要政府想整你，找个罪名是非常简单的事情。司马迁得罪了汉武帝，汉武帝对他处以宫刑，司马迁后来说：“削木为吏，议不可对。”意思是削块木头扮作官吏来审案，这个审判也没法子应对。中国官吏之残酷，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。解放后，我们的法庭要文明多了，但封建性的余毒还是存在的，没事尽量不要招惹政府，这是在中国生存的一条重要法则。我自己陷入了这种麻烦之中，这才真正理解去年“中原枪手”和“飞雪夜归狼”他们做的事情是多么不容易。表面看只是被警方传唤，但这里面的压力是非常大的。

　　8月23日，天涯社区“社会”栏目，召集一批资深网友到海口开个会，主要是讨论如何更好地建设天涯社区。我去了，飞雪夜归狼也去了。我是23号到的，应先生去接我，到宾馆的时候，应先生说：“前面那个就是飞雪夜归狼。”我只看到一个背影，个子不高，很壮实，有点肚腩。我也不是一个喜欢搭讪的人，我没吭声，只是看着他们三四个人上了电梯。

　　我在房间里安顿下来，才洗完澡，正穿个短裤躺在床上，外面有人敲门。一开门，进来的就是飞雪夜归狼。他非常亲热地喊我“哥”，大大咧咧地歪在椅子上和我说话，一看就是一个豪爽的北方汉子。说些什么，我不太记得了，大概只是些谁谁来了，谁谁还没来之类的。正谈着话，他突然跑了出去，过一会儿，带了一大塑料袋矿泉水来，一定要送给我。然后又拿出好几把扇子，让我挑一把。这个扇子是手绘的，是飞雪夜归狼请一个洛阳的女网友画的，给参会的网友们每人送一把。我正在挑选，飞雪夜归狼说：“哥，这一把给你，这一把好，这边上是镂空的，工艺更好。”说着就塞到了我手上。我一看，确实是很好的扇子，正面是手绘牡丹图，背面题着四个大字“风华正茂”。只是这个“风华正茂”好像有点不适合我，我毕竟已经四十多了，人到中年了。不过既然他很热心要给我这个，我也就没多说什么了。

　　夜归狼看上去没有什么钱，但他确实对人热心。从他送我一大塑料袋矿泉水就可以看出他的热心程度，只要能买得起，他就会送给你。他现在只能买得起矿泉水，所以也只能送我矿泉水了。我喜欢这样的人。我们与人交朋友，最看重的大概还是他的诚心，有没有钱，这是另外一回事。如果只跟有钱人交朋友，那不叫朋友，那是想骗对方钱而已。

　　飞雪夜归狼和所有的网友都非常谈得来，他是一个受人欢迎的热心人。他很善于照顾别人，一举一动都能看出他对别人的关心。这一点很不容易。飞雪夜归狼是一个乡镇里的小干部，如果他把这一套照顾人的本事用在工作上，拍好上级的马屁，我估计他一定大有前途。不过，他的个性非常正直，这就妨碍了他在官场上的发展。自从去年“焦作退伍兵”事件以后，他在官场上就更是没法混了。他说他本来一直隐瞒自己在网上的身份，但是去年他暴露出来了。暴露出来以后，麻烦就多了，现在上面把他看成是一个危险分子。这一点我非常能理解，其实我也从来没有告诉我周边的同事我就是“啃咸菜谈天下”，我只是偶尔把我写的文章发给他们看，然后说，我是从网上看到的。哈哈，中国社会从来是一个胆小怕事，肮脏下流的社会，你不能告诉别人你是一个关心社会进步的人，在中国关心社会进步就意味着这个人是一个危险分子，或者是神经不正常的人。当然我并不是说只有现在社会是这样，远推上去，国民党社会也是这样，大清也是这样，大明这样。在中国历史上，没有一个社会能容忍关心社会进步的人，这就是最显著的中国特色，从来如此。一个人，要想在社会上混，就要装成没心没肺的样子，这样你才能和周围的人谈得到一起去。你如果和周围的人谈正义，他们就会嘲笑你，然后有机会他们就会整你。鲁迅的小说《药》里面，人民群众吃革命者的人血馒头，这是千真万确的事，很多时候，小民们维护政府比真正的权贵阶级还要热心。所以在日常生活中，不暴露自己网名才是明智之举。但夜归狼却暴露了，所以现在处境很艰难。夜归狼说，现在只要网上有河南人投诉政府，他们都怀疑与自己有关，多次找到他调查情况，非常烦人，再这样下去，可能自己在乡政府的工作也做不下去了。

　　一个人还是要吃饭的，没有饭吃，你不管什么理想也实现不了。所以不管是谁想谈社会进步，首先我还是劝他把饭吃饱，如果现在还没有吃饱饭，那就算是干伤天害理的公务员，我也觉得可以理解。所以我对夜归狼说，收敛锋芒，做一个普通人，要先保护好自己，要先有一口饱饭吃，其次才能谈社会进步。他很快地回答：“这个我知道。”不过，现在已经不是他收敛自己的问题了，现在是人家看他不顺眼，要修理他的问题了。

　　飞雪夜归狼从小练过武，当然，在北方，从小不练武的男孩子不多。中国社会混乱，警察经常不作为，所以中国男孩学两招打架的本事，是生存的需要，不学是不行的。但是一直到了三十多岁，飞雪夜归狼还经常处在打打杀杀的风口浪尖，实在替他难过。他说因为在网上得罪了不少人，有些政府官员或是开发公司老总，视他为眼中钉，不知什么时候，就会有黑社会打上门来。所以他在自己的床下藏着两把尖刀，在门后面放着铁棍等器械，随时可以投入肉搏。飞雪夜归狼肌肉很结实，是一条汉子。如果不是暗算，想搞定他估计不容易。

　　飞雪夜归狼请我们几个吃了一顿饭，不叫他掏钱不行。他就是这个脾气。飞雪夜归狼非常单纯，没有什么城府。他是中共党员，不过，他这样过分正直的党员，现在已经不受欢迎了。去年的事情得罪了领导，飞雪夜归狼想要将功补过，特别热心于在网上宣传洛阳的经济成果、社会新貌，还争取到了一个政府的网络宣传员的工作，不过，在我看来，上级领导一般都是些小肚鸡肠的家伙，你得罪了他们一次，他们会记你一辈子。在中国，不是小人，在官场上就混不下去，而对这些没有廉耻的人来说，夜归狼这些示好的动作，他们是不会看在眼里的。

　　夜归狼对我很信任，他说他看过我许多文章，喜欢我的文笔，对社会上的许多事情和我看法一样。天涯管理方拿了点咖啡给大家，叫夜归狼分配，最后多了几罐，他一定要拿给我。他带来的扇子，分给大家之后，多了两把，他也一定要给我。可惜那天晚上房间里人太多，闹闹哄哄的，他送我的第二把扇子后来不知被谁拿走了，郁闷我半天。

　　分别的时候，我非常舍不得，我舍不得这些天涯杂谈的写手们，更舍不得飞雪夜归狼。在他们身上，我真正感受到了兄弟的情谊。面对强大的政治势力，我们和全国人民一样，是非常脆弱的一群人，我们并没有什么特异功能，也没有什么绝世武功，我们为小民们说几句话，表面看起来很牛B，可面对强权，我们也同样只有血肉之躯。

　　从海南回来不久，就遇到了打击网络谣言。山西、河南都抓了很多人，还有其它一些地方也抓了不少人。我们无能为力，我们自顾不暇。有一天，我用手机上QQ，突然发现飞雪夜归狼在QQ上求救，说警察已经包围了他的家，正在砸门。然后就没有消息了。我们和飞雪夜归狼的家人联系，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。过了几个小时，才传出消息说，说飞雪夜归狼十年前有一笔贷款，几万块钱吧，涉嫌经济犯罪。我靠，薛蛮子是嫖娼，飞雪夜归狼是经济犯罪，反正只要被他们惦记上了，他们总有办法把你整进去。

　　朋友们也曾商量如何能帮到飞雪夜归狼，最后的结论是：没有办法！面对国家机器，每一个人都非常脆弱。鸡蛋碰石头，就是双方力量的最好比喻。

　　飞雪夜归狼被他们整进去可能有半个多月了吧，这么长时间以来，我们没有一点办法。昨天是十月一，大家都在过节，很快活，不知道夜归狼在看守所里过得怎样。我打了个电话给夜归狼家里人，他们说也不知道现在里面的情况，只是估计给夜归狼安个经济犯罪的帽子是安不上去了，因为确实不是经济犯罪。但是也不放人，可能是想整个什么别的罪名吧。

　　世道艰难，做人难，想做个好人更难。中国几千年的专制传统，进步极慢，而人民也把专制视为常态。不要说坐几天牢，就是死上一批，也算不得什么事。“时光永是流逝，街市依旧太平，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算不得什么的。”这是鲁迅先生的话。

　　飞雪夜归狼，我的兄弟，只能祈祷你在牢狱中平平安安，身体健康，不要挨打。别的，我们就什么忙也帮不上了。